這一天,坐在總管室接待廳的染月安安靜靜地喝著梧桐親手泡的茶,伺立一旁的總管們面無表情,像在等待著什麼。

  打從小傑三人進入了卡娜莉亞的職守所在地那一刻,他們便已知情。

  對於這點,讓染月懷疑起這片私人土地是否處處裝有監視器?否則怎會對小傑他們的動向掌握得這麼好?柯特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天性監視,甚至,絕大部份的時間裡,柯特都待在她身旁。

  還是說,奇曲眼睛上那個古怪儀器真能將揍敵客家大大小小瑣事一覽無遺?雖然那是以前網路上的謠傳,她也有釋疑的機會……不過她想,自己還是別多問得好。與揍敵客家的人打交道,總讓她嗅出一絲危險氣息,她完全不知道席巴跟桀諾在打什麼主意,想得愈多頭就愈疼。

  不過……席巴算是放過她了?

  想起當父親的為自己兒子做打算的那臉精明樣,她竟然感到一陣莞爾。

  其實她還有好多疑問,她想問席巴,究竟誰才是那個已毀的孩子,毀掉的部份又是什麼?可是她想了又想,或許這個問題已不再重要。無論伊耳謎是何種模樣,也改變不了在她心底的一切。

  既然伊耳謎不曾提起,她也沒必要追問了。

  梧桐的視線從她踏入屋內那刻到現在,不曾移離過。

  「梧桐,我看起來很奇怪嗎?」染月一直都知道人家在看她,只是不曉得對方在看什麼東西,自己臉上應該沒長出奇怪的痘子才是。

  梧桐對她雖然服務得很周到,適當的噓寒問暖樣樣來,態度卻有種疏離淡漠。

  可是現在的梧桐,總讓她感到異樣。

  「不,染月小姐的模樣並不奇怪。」梧桐制式般的回答將兩人間的橫溝再度拉開。

  今天的染月穿了一身淡藍色無袖長衣,繫於腰際的仍是那條銀月色綢帶,手肘至手腕之間套上淡藍色荷葉袖,配上墨藍短褲,整個人顯得非常有精神。

  然而,這套衣服卻是奇曲夫人挑的。

  他的奇犽少爺在席巴老爺的允許下……要離開了。

  奇犽少爺要離開了。

  「你很捨不得奇犽吧?」染月捧著熱氣氤騰的茶杯,輕聲問著。揍敵客家所選用的茶葉有股特殊清香,而茶樹就種植在枯枯戮山深處的某個地方,聽說,那片茶園是深居簡出的馬哈所栽植。

  雖然來枯枯戮山已有十來天,她卻從未見過這名神秘老人。

  依身高去想像,總覺得揍敵客家男人的身高似乎會因年紀大了而縮水,如果伊耳謎也到了馬哈那個年紀,身高會不會跟著……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有了開頭,後面就再也忍不住,笑得連捧杯雙手也跟著產生些微顫動。

  一旁的總管們依然面色平靜,完全不為染月這突來的奇怪笑聲所動搖。

  無視她莫名其妙發笑的舉動,梧桐只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方才的問題。「管家的職責只應遵循主人所有吩咐,並沒有其它想法。」

  「只應」啊……染月輕笑。

  有什麼樣的雇主就有什麼樣的總管,梧桐不但應對得宜,更是答得精妙。

  席巴給她的條件是不能插手小傑等人見到奇犽前的任何行為,想帶走他的兒子,總要付出一點什麼來交換。關於這點她還是有些擔心,只能坐在這裡喝茶等待,希望小傑三人能順利到達,希望卡娜莉亞會對小傑心軟。

  不過柯特臨走前瞥來的一眼帶著怒意,一半是針對她,一半應該是針對上山的小傑。雖然她與奇曲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是大部份的時候,奇曲就像位優雅的貴婦人。對揍敵客家而言,小傑並非以敵人身份而來,柯特跟在母親身旁,應該沒機會出手才對。

  在總管室等待的時間總覺漫長,她與梧桐不熟,而梧桐這幾位管家更是謹守本份。

  她與管家們的互動頂多來個幾句──

  「染月小姐,這是點心。」「染月小姐,您的茶涼了,請稍待一會兒,馬上幫您重新泡一壺茶。」「您要加砂糖還是牛奶?」「這是從埃珍大陸運過來的特殊水果,甜而不膩,請嚐嚐。」「染月小姐,要玩牌嗎?」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集。

  唉……她好想嘆氣。

  坐著坐著,她現在還真的與管家們圍坐在一起玩──

  抽鬼牌。

  揍敵客家的管家個個面上七情不動,想從他們的表情察覺自己抽到什麼牌簡直是難如登天,偏偏這幾人又看得穿她的想法,所以,自己手上這張鬼牌已輪過好幾圈還是無法被人抽走。

  玩牌能玩到自己的臉部肌肉開始抽搐也真不簡單了。

  「染月小姐,您輸了。」管家達利抽走了她手裡兩張牌的一張,而後將自己的牌順利脫手。

  所有的管家兩手空空,只有染月還拿著一張笑咪咪的小丑鬼牌,仿似西索正對她咧出變態又詭異的嘲笑。

  「我輸幾次了啊?」染月嘟著嘴,突然覺得自己被這些人坑了,擺明就是欺負她沒辦法跟他們一樣運用面癱神功,自己隨便一個眨眼就被看透了。

  「染月小姐,您連輸三十七次。」梧桐回答。

  「咦?怎麼輸這麼多次!我的運氣真有那麼背嗎?」染月瞠大雙眼,不敢置信,這個連輸次數未免也太多了吧。

  該不會在她崇尚綱手奶奶的怪力之後,連帶賭運也一起變糟?這可不怎妙了!

  因她孩子氣的舉動,梧桐難得露出一絲極淺微笑。

  她還是個童心極重的孩子。

  「染月小姐。」

  「唔?」才一抬眼,她就見到梧桐伸指將眼鏡位置頂高了些,細長的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那種銳利的目光讓她心裡一跳。

  「請別讓伊耳謎少爺失望。」梧桐臉上帶著微笑,在深深注視過染月之後,讓達利將紙牌收拾完畢。

  這十年來,幾乎已無事物能夠引起伊耳謎在意、動容的心緒,除了家人就是工作,外界的一切對伊耳謎而言就像可有可無。但從小看著揍敵客家五位少爺成長的他,更將五人的成長變化默默收進心底。

  聰明驕傲、心性多變、冷血極端……五位少爺的性情各有優缺,但若論起那份深埋於心的偏執,伊耳謎少爺卻是其中最為執著的一人。

  既已認定,無論天涯海角也不能擺脫他的掌握。

  伊耳謎的決心從他帶染月踏進枯枯戮山那一刻開始,就已表露無遺。
  
  如果她在外地喪命,少爺會做出什麼事,連他也不敢妄加揣度。

  染月沉默好一會兒,才語帶咕噥。「其實我想把他打包帶走。」

  可惜她的膽量實在太小……

  掙扎不已的記憶,讓她無法不去思考那篇預言詩上的未來,她不敢拿自己的任性去挑戰妮翁的預言精準度。

  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纏著青婠哭鬧不休,年幼的她不懂為何他人的母親個個都是大人,只有青婠看起來比她大上一點點。她吵著鬧著叫著,要求青婠要快快長大,因為不管青婠的幻術對其他人有多大作用,她眼底的青婠一直都是幼女模樣。

  在她嚎啕了一整夜後,百般無奈的青婠只好勉力讓本體成長至二十來歲的形態。

  天狐的美麗外貌絕對驚人,那是不屬於人世的豔色,成人版的青婠擁有無懈可擊的容顏,即使當時染月才五歲,卻已呆滯到說不出半個音節。

  曇花一現的絕色,凋零得比想像中還要迅速。

  妖力本就所剩不多的青婠為了那一夜付出慘痛代價。

  原本尚能隨意外出的人兒,從此只能躺在床上度日。小時候的染月從沒想過自己一時任性所換來的後果竟是如此嚴重,待她年紀漸長,追悔已是不及。

  青婠說,她是極有天賦的人。

  那全心全意直搗靈魂深處的祈求哀鳴,就算青婠道行最盛之時也無法忽視。

  而幼童純粹明淨的心靈更是將這份天賦發揮到極致,那種祈望更為直接,更為裸露。青婠無法拒絕,也拒絕不了,那是最犀利的祈咒。

  漸漸地,她體會到青婠教導下的用心良苦。

  成長後的她多了許多雜亂心思,自然不再擁有幼時那股純粹得驚人的祈念。縱是如此,那一夜的記憶已無法消抹,她永遠都記得自己闖下什麼大禍,如果不是自己任性過度,青婠或許還能多活一段歲月。

  有些過錯,再怎麼懊悔也已無用──  

  驀地,總管室的電話鈴聲驟響,神態重歸沉靜的梧桐起身接聽,只見他神情凝肅,彷彿電話裡傳來的訊息堪與天塌地毀比擬。

  聆聽許久,梧桐才將聽筒置回原處,同時示意其他人將接待廳的一切恢復原狀。

  「染月小姐,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處理,請您不要插手。」梧桐那稍縱即逝的微笑看似平和,雖然話語像在徵求同意,語氣卻甚為堅定。

  「怎麼了?」被梧桐突來的慎重弄得一頭霧水,染月問得有些傻氣。

  那通電話有古怪?

  雖然她坐的並不遠,但她並沒有特意偷聽那通電話的應答,除了梧桐的「是」、「好的」、「請放心」以外,什麼都沒聽到。

  梧桐轉身對管家們打了一個手勢,那訓練有素的默契與認知讓所有人整整齊齊地離開接待廳。

  屋外夜色漸露,往窗外一望,染月才知自己在這邊已待了一整個下午。即使不知電話裡的內容,看這陣仗,小傑三人似乎快到了。

  而後,梧桐擺手止住了染月意欲跟出的步伐,微有歉意。

  「太太她哭得很傷心。」他輕輕行禮,鏡片後的眼眸掠過冷意。「請您體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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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劇情被我愈寫愈悶(爆汗)
  終於寫到這一幕了,雖然還有很多想描寫的部份,最後還是選擇刪除,因為感覺太雜亂了>_<
  
  我還蠻喜歡梧桐喲 :)
  

  2007.06.07
  2007.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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