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有位謫落凡間的仙人,乘行一艘行蹤不定的畫舫,山川名泊、五湖四海皆曾現蹤……

  仙人有個心願。

  據說,若能為仙人達成心願,從此榮華富貴,長命百歲。




  
    ◇ ◇ ◇




  
  爹、娘……大哥……

  女兒不孝,失去笙哥,采兒生不如死……

  笙哥、笙哥……

  不要丟下我──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她彷彿見著那張幾乎令她心碎到發狂的憨實面容,朦朦朧朧,人影依稀,又彷似瞧見他伸出手來,容色淒苦,對她輕輕低喚著:「采兒……采兒……來……」

  「笙哥……」心上人淒切的低喃,令她神魂欲碎,下意識將伸手往前方探去,不料撲了個空,卻什麼也沒抓住。

  一晃眼,方才的人影轉眼消逝,四周再次歸於黑暗幽無。

  摸索不到盡頭的她,一點一滴被驚惶恐懼悄然吞噬,向來柔婉的聲調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笙……笙哥?你在哪?采兒來找你了呀……你在哪?……笙哥……笙……」

  「妳還沒死。」

  突來的冷峻低語,震醒了朱芸采昏昏沉沉的神識。

  「……我沒死?」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她在哪裡?

  視線所及處,皆是白紗漫漫,疊影重重,猶若身在迷霧飄渺中,她有些迷惘,定神再望,這才看清不過是床畔紗帳柔蕩輕拂而已。

  朱芸采伸手撫向額際,總覺得自己隨著紗帳左搖右擺,身子似於水面浮晃般,頭暈得更厲害了。

  ……浮晃?驀地,她微愣。

  她在船上?

  凝神細聆,確有水滑蕩漾聲──

  「清醒了?」清冷的嗓音再次傳來,像是在確認。

  轉醒未久,渾噩的神智尚在恍忽迷離,此刻聽見陌生男子發話,朱芸采的臉色瞬間煞白,宛若受驚兔兒,慌慌張張揪著被子蜷縮於床內一角。雖知衣著完好,仍不免一陣心驚。

  近年流寇四起,多少好人家的閨女兒下落不明,略一細想,也能猜出下場,她雖獲救,焉知自己是否再陷痛苦一場?

  透過薄紗往外偷覷,她只知前方站著一名男子,想伸手掀開這層阻礙,卻又縮手不敢。再三思量下,又將身子往裡頭挪移數寸,驚懼惶恐的心緒更添紊亂。

  「你……你是誰?」她有些瑟縮,隨著船身輕擺,幾乎覺得自己的命運如同此處,晃盪難安。

  男子沉默半晌,許久,才緩緩說道:

  「有勇氣跳湖,與我說話卻這般膽小?」

  「我……」朱芸采想出聲反駁,但思及心上人,神色一黯,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如此輕賤自己性命──」清冷的語調忽然揚起薄怒。「真要尋死,別在我可觸範圍內,下次,請另尋風水寶地。」

  雖然獲救,朱芸采並無死裡逃生的歡欣,面對如此挖苦,心頭頓時湧起千萬悲愴,往昔女兒家應有的進退矜持早已拋諸腦後。「我沒要你救!」

  笙哥,采兒連追隨你至黃泉地底也不成嗎?

  「不知好歹。」

  「你根本不懂!」朱芸采一陣氣苦,兩人素不相識,為何她非要聽他莫名其妙的冷嘲熱諷?

  十餘載的青梅竹馬,誰能割捨如此情份?何況她與笙哥早已傾心互許,現今,尚未盼到意中人上門提親,卻等到了枉死噩耗!

  當與言笙一同前往京城的商隊小廝回村報訊時,她的心都碎了。一票攔路打劫的山賊,不但殺人越貨,連屍身都不予完好,若非小廝躲於馬車底下,恐怕連個報訊的人也沒有──

  小廝那慌張凌亂的眼神,飽受驚嚇的慘白,至今還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她的笙哥……當時,是否也是如此神情?

  朱芸采雙手扭絞著薄被,淚珠悄然落下。

  男子不再說話。

  水聲細細,船身倚著波蕩,起伏徐緩。

  火石輕擊,男子挽袖點燃薰香,一縷幽香淡淡,在這間小小艙房悄悄飄散綣繞……

  「人生至痛,莫過白髮送黑髮。」他忽道。

  朱芸采一呆。

  支起窗子,讓清風送入房內消彌沉悶氣息,男子這才轉身掀起外面簾帳。「妳好好冷靜吧。」

  離去的步履聲漸遠,朱芸采怔愣愣地望著自己停止扭絞的雙手。

  她後悔嗎?不,隨笙哥而去,若能九幽黃泉再相見,她一點也不後悔。

  可是……可是……

  悲難自抑,她垂首深埋被裡,徒留細微抽泣沒於水波蕩漾聲……




  
    ◇ ◇ ◇




  
  湖上的夜晚特別清冷。

  雲蔽月,星遮掩,濕涼氣息在寬廣的湖面漫延擴散,淙淙水聲極具規律,任何一點聲響,在如此寧靜的夜,都能傳得老遠。

  船頭上的人一襲白衫,迎風拂動,衣袖翻飛,醒目非常。

  身後,一道嬌弱身影顫晃晃地接近,隨風款擺的精雅宮燈將之映出細細長影。

  「你……你要帶我上哪兒?」

  朱芸采的聲音透著畏怯,當她發現畫舫並非駛向岸邊,她真的心慌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前來尋他,才踏出艙外,湖上寒風便吹得她手腳冰冷,全身僵硬,連說話都成了結巴。

  「想通了?」男子並未回頭,只是淡問。

  知他所指,她一咬牙,有些恨聲。「你不該救我。」自從他丟下那些話後,她就愈來愈矛盾。想隨笙哥而去,可腦海裡的爹娘是那樣悲傷,她愈想抹去,影像便愈見清晰。

  「妳可以再跳一次。」

  他的話讓她反應不過來,傻愣愣呆在原地。

  「夜晚怨魂易現,一但纏上身,便難脫逃。」男子指向湖面,隨意束起的黑髮隨著夜風亂舞飄揚。「水屬陰,今晚黑雲蔽月、星子黯淡,陰氣更凝,船上雖有燈火,卻不減此湖寒冽半分。怨魂眾多,以枉死水鬼為厲,此刻跳下,又逢子丑交替,陰氣正盛,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無力救妳。」

  朱芸采不自覺隨他指去的方向一望,卻見湖面除了映出船上幾盞搖曳燈火外,其餘盡是漆黑。可是男子冷聲冷調,加上夜風刺骨,才多望了幾眼,便覺湖水幽深得似要勾她魂魄,一時間,恍若見著千百魂影從水底掠上,個個十指浮腫,面容青白,齜牙裂嘴朝她撲來!

  驀地,一張沒有瞳仁的慘白面孔朝她靠了過來──

  她不由得雙腿一軟,跌坐甲板,驚駭莫名!再眨眼,卻什麼也沒有──

  剛剛……那……那些是什麼?是幻影……幻影吧?

  搖晃的船身傳來嘎吱細響,更添幾縷陰森。

  「害怕了?」男子旋過身來,似笑非笑,沒有月光的拂照,他的容顏有一半隱入黑暗,透著一絲譎詭。

  心口跳動劇烈,朱芸采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恐懼,恐懼到自身失去主導,無法控制行動。

  「你嚇我!」她顫聲控訴,一但生懼,連周遭晃動的燈影也足以令她心驚膽跳。

  「我只是陳述事實。」冷漠的眼神掃向她,他問道:「不想跳了?」

  風勢驟增。

  白衣因風而振,黑髮隨風起舞,隱去笑意的容顏冰冷如霜。

  朱芸采不明白,為何自己還沒昏厥過去,眼前之人,森冷得幾乎令她心跳凍結。

  一步、兩步、三步……

  她想鎮定心緒,卻瞪大了眼盯住男子額間那道殷紅朱痕,視線無法離開。




  
  傳說中,有位謫落凡間的仙人,乘行一艘行蹤不定的畫舫,山川名泊、五湖四海皆曾現蹤……




  
  「你──」她掩口驚呼,兒時從長輩口中聽來的傳說,此刻突然鮮明了起來。




  
  仙人的額間,有道朱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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