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絲竹靡靡。

  秦淮美人儂語多情,縱是夜晚,旖旎燈火也映出一片瀲豔水色。

  十餘艘精緻畫舫爭相競豔,繫滿鮮花彩球,盞盞懸燈高映,船頭小婢俏立,個個嬌柔如水。

  其中繫著粉紅紗帳的畫舫有客登船,綠衫小婢歡喜相迎,細語幾聲,浮橋收起,艙內簾帳輕掀,男客眉眼皆喜,折扇輕搖,款擺風流而入──

  一時間,綺羅飄香紅袖招,鶯聲燕語溫柔鄉。

  煙花忽放,一簇簇絢爛浮華綻於天際,各色流光耀眼奪目。岸上人潮漸多,酒舫小舟紛紛聚於各艘畫舫外圍,來往如織。

  「煙水秦淮……」舞空挽袖燃燈,冷眼眺望繁華鼎沸。

  煙花又迸,傾瀉一片流蘇燦爛,耀亮了半幕夜色。

  船上燈影輕晃。

  舞空收回視線,側步微轉,抬眼望向不遠處的幽暗船角,恰巧見到一抹黑影正凝神張望。

  那是名溼淋淋的黑衣人。

  驀地,此人雙眼倏然大睜。

  「偷香竊玉?你來錯了地方。」舞空隨手取來燈火照探,對方雖黑巾矇面,他也猜得出那一臉驚愕。

  「你對我做了什麼?」黑衣人啞著嗓子,當他發覺自己動彈不得,除了頭部以外,全身猶如石化,卻想不出何時被做了手腳。

  眼前之人腳步虛浮,明顯不是會家子,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制住自己?

  舞空緩步而來,伸手揭開面巾。

  「唔……『夜盜』鳳楚衣?」揭開瞬間,他的眸底閃過一絲訝異。

  「你──」哽著一堆疑問在心頭,他行事向來小心,不輕易顯露真貌,這回卻被一語道破身份──

  此人是何來頭?

  「繼朱家千金後,你是第二位。」舞空的神色有些複雜。

  「什麼朱家千金?你真當我是採花賊?」想起這人對他所說的第一句話,鳳楚衣覺得被污辱了。他什麼都偷,就是不偷女人。

  不知從哪取得一條繩索,舞空不急不徐地動起手來,將他五花大綁。

  「你想做什麼!」失去了行動能力,鳳楚衣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圈又一圈縛緊,毫無抵抗能力。

  對方臉上那抹古怪笑意,直教他心頭一顫。

  「賊兒擅入居所,不綁怎行?」舞空眸裡含笑,漫長歲月,他終於尋得一絲開懷。

  「你又不是那些娘兒們,畫舫是你家?」鳳楚衣瞪著眼,瞧不出這人斯斯文文,手上力氣卻大,捆得他幾乎無法喘氣。

  方覺雙足不再僵化,卻被眼前之人牽扯而行,令他身不由已。

  「來了,就陪陪我吧。」他幽幽一嘆。

  這一聲如泣如訴的幽怨,驚得鳳楚衣幾乎跳腳。

  誤上賊船!他真的是上錯船了!

  瞧這神情幽怨得不似尋常,他就全身寒毛直豎。偶聞尋芳男風漸盛,他不以為意,今日被制,方知其中能令浴血好漢成了膽怯小兒──

  先是被制,若再淪為男寵,就是蒼天欺人太甚!

  「你這脾氣,倒比以前好多了。」拉著繩索的一端,舞空難得悠哉舒坦,就苦了後頭步履顛簸之人。

  「我們以前認識?」鳳楚衣疑惑,雖無過目不忘之能,但曾經來往者,相貌舉止他皆有印象,唯獨此人……明明不曾見過。

  舞空一扯繩索,幾乎要讓他跌落出糗。

  「我跟你有仇嗎?」鳳楚衣咬牙。

  「沒有。」

  「如此折磨,用意何在?」身手被制、內息被制,他不明白,就算是第一高手也未必能有如此神通,這人如何做到?

  舞空回過身來,朝他一笑。

  「階下之囚,何必多問?」




  
    ◇ ◇ ◇




  
  他被吊於桅桿已有三日。 

  鳳楚衣暗恨自己潛錯地方。雖然慶幸自己想差,對方並無龍陽之好,但這身待遇也沒多好受,若非貪圖京城首富出價甚高,他何必潛入秦淮河底,伺機摸上當季花魁所在畫舫,欲盜──花魁褻衣一件。

  想來就萬分羞慚。

  只是,當花魁產生瞬間,他分明算準方向距離才潛至船底,為何一上船卻……

  「渴嗎?」舞空遙坐簾帳之內,舉杯相詢。

  鳳楚衣撇過臉。兩日所受,足已讓他看清此人技倆,噓寒問暖樣樣來,卻也樣樣不曾給予。

  最令他納悶的是,秦淮河上來來往往,每回有小船小舟輕划過來,船上諸人卻對高掛空中的他視若無睹,甚至連眸子也未曾偷瞟一眼。

  不似不敢惹事般的裝作不知,而是……彷如真真切切未曾「看見」,在這些過客眼中,他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他不明白。

  自從誤上此船,他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了。

  「餓嗎?」舞空端起盛滿水果的雲紋流蘇盤。

  「咕嚕嚕──」人爭氣,肚皮卻不爭氣,這一聲叫得響亮非常。鳳楚衣漲紅了臉,氣得牙癢癢,若能脫困,必十倍還予虐他之人。

  舞空放下果盤,面帶微笑。「我很少侍候人。」

  「與我何干?」聽見那不急不徐的聲調,他就心火直冒。此人究竟要拿他如何?

  「想來你也不習慣有人侍候,餓了不好意思開口。」

  他說的是什麼話?鳳楚衣第一次覺得自己根本毫無修養可言,頭一回如此暴躁易怒。三日來滴水未沾,空腹未食,還不都是這人存心捉弄!

  「忘了說,我叫舞空。」他含笑。

  「我會記住你的。」鳳楚衣連咬牙的氣力都沒,他真的餓了。

  「字子道。」

  「我管你知道不知道,你要綁我到什麼時候?」驕陽烈日,連老天爺都不肯多聚些雲團為他遮掩,午時熾熱燥盛,他卻連一滴汗也流不出。

  舞空像想起了什麼,搖頭輕笑。

  見他在底下笑著,鳳楚衣總算清楚什麼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自認輕功無雙,天下第一盜非他莫屬,多少人擒他不得,多少富豪為他吐血,一路闖蕩,從未有人留得下他。現今,卻落在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手上,不僅連餓兩天,渾身無力,還得飽受對方言語折騰。

  被人追殺都比現在強得多。

  「舞子道,毋知道……」舞空輕聲唸著,遙遠的記憶一幕幕翻騰而出。




 
  「舞空,你無字補缺,本王為你取字可好?」

  「王爺?」

  李陵抬手止聲,來回踱步,好幾次差點撞著皇上御賜牡丹,嚇得身旁一干僕婢魂不附體,個個臉色慘白。

  「本王想到了。」李陵拉過舞空手腕,神采飛揚。「就叫……子道。」

  「子道?」

  「是呀。子道,舞子道……吾知道,毋知道。其義甚廣,還有什麼比這二字更適合你呢?」他一臉欣喜,問道:「你可喜歡?」

  他這摯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卻又寧可不知、寧可不曉……

  舞空失笑,只得恭謹作揖。「王爺,舞空實在難以表態呀……」

  聞言,李陵沉下臉來。冷眼掃向周圍僕婢,見他們一個個噤聲微顫,再轉望眼前忍俊不住的好友,對比強烈,不禁神情一鬆,倒也笑開。「罷了罷了,就當本王空費心思一場。」二字諧音好笑,也難怪人家不接受。

  「王爺取字之情,舞空將牢記於心。」他真摯回應。




 
  可惜,他見著了朱芸采,見著了鳳楚衣,就是未見著最惦念的故友。

  在半空微晃的鳳楚衣瞧見他支肘而思,眉頭深鎖,對頭不開心,他倒開心起來。

  「怎麼?果子有毒?還是茶水餿了?」他非常樂意說上幾句風涼話。

  舞空收回思緒,再懷念也成了過去。瞟他一眼,悠然而道:「看來你頗享受空中滋味,那就再多待幾日吧。」

  「你真要將我曬成人乾?」再吊上幾日,不死也剩半條命。內息被制,拳腳施展不開,現在的他體弱身虛,直比普通百姓還不如。

  掙扎的心思一動,身體卻只能在空中滴溜溜晃個幾圈,搖到連他的頭都暈眩起來。

  不得已只好放棄這種讓自己先頭暈腦脹的行為,改在言語上佔佔口頭便宜,無奈對方不為所動,臉上永遠一派淡然,著實令他恨得牙癢癢。

  驕陽如火,身體再健壯的人也經不起數日曝晒。

  舞空若有所思地望著晴空,像打量著什麼,唇邊含笑。

  「不會變成人乾的,我保證。」

  舞空的話像道咒語。

  下午雲絮漸攏,申時開始飄雨,直至金烏日落,鳳楚衣已全身溼透,別說氣力,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邪門……真是太邪門了……」溼髮貼面,雨水不斷沿著雙頰滴落,自他習武以來未曾得病,如此折騰,患上風寒倒是意料之事。

  他真的栽了……

  只是,總覺此次不似尋常風寒,不僅忽冷忽熱,連腦袋都有種即將炸開的刺痛。

  甲板上那道令人生氣的身影又現,打著紙傘,悠悠哉哉。

  鳳楚衣瞇起眼,想罵上幾句,不料身上熱流忽散,一股惡寒直衝腦際,血液瞬凝──

  耳畔忽聞破空細聲,繩索不知為何迸裂,在墜落甲板之前,他只瞧見舞空額上那道淡紅朱痕。

  「真礙眼……」他低喃。

  而後不省人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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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是舊稿舊稿舊稿,沒修的舊稿。(炸)
  已瞧過的老朋友們可以跳過。
  沒看過的新朋友請慢用,喜歡文字深刻些的不適用(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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