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月!染月──」一聲慘號驚走了滿林飛鳥,撲翅而散,也瑟縮了因美好晨曦而探頭張望的松鼠野兔。

  倏然坐立的酷拉皮卡睜大眼眸,胸間喘息起伏急遽,冷汗涔涔,濕透了一身衣裳。

  他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夢到染月生死未卜,夢到她渾身是血求救無門,更夢到那些蜘蛛們挖走了她的火紅眼,一個個恣意大笑,態度開懷張揚!時光彷彿在一瞬間倒退了,他又回到五年前那一場令人幾欲發狂的血紅之日。滿地屍骸,滿地血濘,族人一雙雙空洞眼窩淌著流乾的暗褐血痕,就像對生命無力的控訴,揪得他心痛如絞,疼入骨髓。

  這場惡夢來得突然,驚醒後的酷拉皮卡依然心顫無法平撫。耳邊傳來的轟隆水聲似遠似近,他有些恍神,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腦袋比平常混沌許多。

  空氣間飄盪著青草獨有的清新,融合些許青苔的濕潤氣息,氣候偏涼,連身體也顯得僵硬,似乎是因為他躺在硬實的平整石面入睡所導致。

  等等。

  他不是應該在安其地亞鎮嗎?

  猛然清醒的酷拉皮卡瞪著周圍濃密的蔥鬱樹林。由於睡臥之所視野極佳,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有一道高約三十餘尺的瀑布分為兩段緩衝急瀉而下,挾奔騰之勢沖刷著附有奇形怪石的峭拔岩壁,沖擊間飛霧繚繞,濺於溪床的水花更激起了點點白沫,在陽光的映照下漾出一道七彩虹霓。

  亂鬨鬨的腦袋完全整理不出前後變化的關聯性,酷拉皮卡擰著眉頭,後頸有些疼痛,似乎是遭人暗算──

  對了,染月!

  他怎有時間在這裡細想,染月下落不明,他要馬上去找她!

  拾回擺在身旁的雙刀,剛步下平石,酷拉皮卡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道陌生男聲。

  「你醒啦。」

  幾乎是反射性地回頭,酷拉皮卡戒備的神情透著不信任。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他會出現在這裡絕對跟眼前之人有關。「你是誰?」

  對方穿著一身白色開襟的武術道服,黑髮黑眼,身形削瘦而精實,下巴殘留些許未剔淨的短鬚,手裡拿著剛晾乾沒多久的藍色衣物。酷拉皮卡眼眸微瞇,認出那是自己的外衣,也終於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輕薄單衣。

  「先穿上吧。」黑髮男子在距離酷拉皮卡十步以外的地方將衣服扔了過去。「別一臉殺氣嘛,你的衣服全都濕透了,本來我還想連你身上那件也一起脫下來……」

  迅速穿上衣物的酷拉皮卡抿唇不語,短短幾個動作間他已判斷出對方並無惡意,但現在卻不是道謝或追問的時候,他還要去找染月!
  
  雖然他沒看到染月的屍體,可是她逢遇蜘蛛只會兇多吉少,說不定她正奄奄一息地躲在某處等待他的救援。愈想,酷拉皮卡的心情就愈沉幾分,他到底錯失了多少時間?

  萬一來不及營救,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你要去哪?」

  他才跨出幾步,黑髮男子已迅速擋住他的去路,不管前進後退就是不肯放行。

  「讓開。」酷拉皮卡沉聲。「別耽誤我的時間。」

  「你已經昏迷三天,現在要追也追不到了。」黑髮男子撓撓頭,狀似遺憾地告訴他這項消息。

  「你……」聞言,酷拉皮卡為之氣結,他再傻也聽得出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有計劃性地留住他的人,不讓他在第一時間找到蜘蛛們!「讓開!」

  第一步邁出的同時,已顧不得許多的酷拉皮卡立刻抽出雙刀往前推壓,意欲格開對方的阻撓行動,刀鞘未脫,他不想傷人,卻也不願再做耽擱。

  黑髮男子臂貼刀身,只是輕輕一旋,馬上就讓酷拉皮卡發現對方不是隨便就能應付的人物,也就順勢下壓刀柄,將刀具立直回擊,動作一氣呵成。

  酷拉皮卡反應得快,黑髮男子反應更快,在第二把刀尚未揮來的時候,右掌已早一步卸去酷拉皮卡的後續攻擊,不但反手打退第一把刀身,也輕巧避過第二波攻勢。

  雙方雖無殺氣,亦不是以性命相搏,在你來我往間,黑髮男子卻完全封死酷拉皮卡的進退之路。

  不過眨眼之間,兩人已成對峙僵局。

  「你到底想做什麼?」酷拉皮卡想回抽雙刀,卻怎樣也無法將武器從對方手裡移開,被黑髮男子架得死緊。

  除非他脫去刀鞘動手傷人。

  「我說過了,你已經追不上人了。」黑髮男子不急不躁,聲調依然和緩耐心。

  「你不明白!」酷拉皮卡的聲音略顯高昂激動,每延誤一分,染月就多一分危險。「你不明白幻影旅團有多麼殘忍!」

  「如果對象是『他們』,你等於以卵擊石。」這孩子完全沒有實力去跟人家對抗。

  「不勞你費心!放手!」酷拉皮卡一咬牙,在側身扭轉對方格擋時,抓緊空隙將刀鞘脫除,這個舉動讓黑髮男子馬上放棄格架策略,往後退了一步。見對方鬆手,他深吸一口氣。「是你逼我動手。」

  亮晃晃的刀刃閃爍著犀利流光,映上了酷拉皮卡的堅決。

  即使艱難危險,他也要找到染月。

  黑髮男子看著眼前這名佯作堅強的金髮少年,早就瞧出那份隨時會崩潰的意志只是強撐,就如同點點星火足以燎原,如果他處理不當,很可能再度刺激對方。

  「就憑你現在的情況?連我都打不贏了,怎麼去面對他們?」黑髮男子嘆了口氣,當時救這孩子免於心靈崩潰,並不是要讓他在甦醒後就跑去送死。

  「這是兩回事。」酷拉皮卡白著臉色,不用對方點明他也很清楚,雖然只有短暫的交手,雙方的實力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

  這名男子應付起他的攻擊輕輕鬆鬆,讓他難以捉摸,是非常具有實力與經驗的武術家。

  「是同一回事。」黑髮男子的語氣變得慎重,瞄了一眼不曾被酷拉皮卡放下的雙刀,他認真地開口,盡量讓神情看起來誠懇些。「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所以呢,我一定會阻止你的行動。這一來一往所耗的時間都浪費掉了,與其僵在這裡,你倒不如跟著我修練,提升自己的實力。如何?」

  酷拉皮卡一怔,隨即沉下臉色。這番話聽得他怒火中燒,他做不到!「你要我放下朋友不管?你要我……要我放棄她的生死?」

  最後幾個字他不但說得咬牙切齒,更有著無力承受的痛苦。那樣的結果他不敢多想,即使他比誰都還要清楚蜘蛛們絕對不會放過看中的目標獵物,窟盧塔族不就是因為這樣而一夕覆滅?他的家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慘烈無比。

  還有機會的,是吧?現在出發可能還有機會── 

  怎會這麼頑固點不通呀?黑髮男子再次嘆氣,摸了摸傷因透腦筋而細胞掛掉不少的後腦。難得想收個徒弟,誰知千挑萬選倒挑中了一個有著榆木腦袋的孩子。

  「如果你的朋友已經死了呢?」察覺金髮少年的身體因這個判斷而變得僵硬,他很無奈。「那你的行為就只是陪對方一塊死。」

  「不會的!」酷拉皮卡覺得胸口一陣氣鬱,想否認,卻擠不出更多反駁的話。想起現場凌亂的痕跡,融於泥濘裡的暗褐血灘,種種跡象都在宣告染月生還無望。「我沒見到她的屍體……不會的……」

  他所能倚靠的,只有這點了。

  心中猜想是一回事,被人戳破又是另一回事。酷拉皮卡心神一緊,緊握雙刀的手掌捏得泛白,指甲深陷進掌心,掐出絲絲鮮紅,在黑髮男子的注視下頹然跪地。

  不會的……

  「這也只是猜想。」他也不想用這種方式刺激酷拉皮卡,但他可沒辦法一天二十四小時顧著這孩子。「吶,換種角度去想──如果她還活著,而且正努力謀求自己的生機,你莽莽撞撞的殺過去,說不定會打亂了你朋友的計劃,反而讓對方賠上了一條命,這種結果你願意嗎?」

  聞言,酷拉皮卡的眸子一亮,倏然抬頭。

  「你是說,染月可能還活著?」顫抖的語調有著掩不住的希冀。

  「你怎麼只挑自己想聽的話呀……」黑髮男子一瞪眼,卻無法苛責這份期望。「但她也可能已經死了。」

  聽到末句,酷拉皮卡的臉色瞬間沉下,才剛放鬆的心情馬上又緊繃起來。這一回,卻將這份痛楚深深壓制於內心世界,不肯再流露半分。

  如果染月真的……真的……

  他絕對不能被擊倒!要忍住,就算……他痛心到幾乎無法呼吸,窟盧塔族的血海深仇還等著他親手解決。這個人說得對,他需要更強大的能力來充實自己,他要將幻影旅團一個個拖進該下的地獄裡,用蜘蛛們的鮮血洗盡窟盧塔族的悲恨!

  連同染月這一份仇恨!

  他就是為了這些而活在世上!他要將同胞的眼睛一一歸還!

  現在,他一定要忍住!酷拉皮卡咬著下唇,本就蒼白的唇色因而裂開一絲血痕,沿著唇畔悄悄滑落。

  暗惱自己說錯話將氣氛再度弄擰的黑髮男子滿是無奈,看看半跪於地的少年,再看看開始顯得耀眼的太陽,最終還是吁了一口氣。

  「你的表情真可怕。」總覺得自己將這幾年來要嘆的氣全都嘆光了,黑髮男子望向酷拉皮卡的目光極為專注。「願意跟著我修行嗎?你應該還沒通過獵人最後的關卡,對吧?」

  「最後關卡?」這段話讓酷拉皮卡的大腦清醒不少,千耳會那名大姐也說過他最後的試驗尚未結束,指的究竟是什麼?「你怎麼知道我還沒通過?」

  「看就知道了,你還不會『念』,那是獵人必備的條件,也是獵人的秘密試驗。」他打了個響指。「我會教你。」

  「天下沒白吃的午餐,為什麼?」酷拉皮卡緩緩站起,將雙刀收於鞘內,面無表情的模樣與先前的激動完全不同。

  防備心好重哪。黑髮男子倒也不以為意,只是笑笑。「因為我看上你啦。」

  酷拉皮卡臉色一綠,當場轉身就走。

  「欸欸,我不能開玩笑嗎?」他的徒弟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順眼的小傢伙,竟然連個玩笑都不能開。

  「要我跟著你修行可以。」酷拉皮卡回頭站定,戴著藍色隱形眼鏡的眸子眨也不眨,像竄過某種不知明的火花。「我有條件,不准再開剛才那種無聊的玩笑。」

  這下換黑髮男子愣住了,人家是求師傅收徒,他收個徒弟還得跟人家談條件?

  世界是不是倒反了?

  酷拉皮卡的目光就像不起波紋的湖水,靜靜反映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我不會勉強你。」語畢,他頭也不回地轉身便走。既然知道獵人最後試驗的內容,他相信其他人應該也遇上了教導「念」的導師,或許自己可以多做打聽。

  「欸!哪有這樣的,我、你──我又沒說不好──」黑髮男子撓著頭,心裡把自己暗罵了千百次,什麼人不挑,他偏偏中意這孩子的資質,根本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嘛!「我都說好了,你別扭頭就走呀……呃,唉……」

  最後一聲嘆息極輕,黑髮男子也不再多話,只是陪著酷拉皮卡靜靜地站著。雖然少年的腳步停下了,但那瘦弱背影卻透著外人難以體會的孤寂淒涼。

  酷拉皮卡依然沒有回頭,雙頰間淌落的溫熱絕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讓他以火紅眼為證……

  即使墜入地獄也──永不言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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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第二部開播前,一直猶豫標題應該是篇〈七十七〉呢?還是篇〈一〉。左思右想,依然拿不定主意,就說我是個優柔寡斷了人吧(攤手無奈中)!最後,還是選用了〈一〉,畢竟現在已堂堂邁入第二部的劇情,雖然我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又把它改成〈七十七〉,但那個某一天屬於未來,未來太遙遠。

  其實想晚點開播的,不過看到攀升的鑑閱與票數,我……還是乖乖貼文好了(裝死)


  感謝賜票、加櫃、推薦、點閱、留言的讀友們。T口T
  
 

  2008.01.04(這是鮮網首發的後記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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