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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布袋戲迷請慎入,唯恐看得眼花撩亂莫名其妙。




  楔子

  

  寂靜幽暗的噬魂囚,隱約傳來磨刻之聲。

  楓岫主人縱然雙目失明,四肢經脈已毀,他仍是勉強攀觸石壁,用顫抖的手指握住碎石,一筆一劃在壁面刻下他此生最後的言語。

  一段等到凱旋侯得到悲慘下場後才會看到的話──

  胸口忽來一陣悶痛,忍不住,他嘔出一灘豔紅,呼吸變得急喘,薄唇卻抿著笑。

  好友拂櫻……地獄無你,何等失味。

  我等你。












  之一


  
  「少年無端愛風流,老來閒賦萬事休,萬丈勳名孤身外,百世經緯一樽中──呼呼,現在的人生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吃飽睡睡飽吃,感覺上好像在養豬,哈哈哈……」

  「太過有趣的生活,只會讓你不知死活。」

  「唉呀呀,你這句話意有所指,諷刺的意思很深喔。」

  「這是事實。」

  「喂喂,要挖苦,也要留三分面子給我,現在是藥師我──善心大發怕你無聊,才絞盡腦汁耗費精神找話題陪你聊天,你應該要感激我才對,怎麼可以講三句就吐嘈兩句。你這個人啊,比羽仔還難相處,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

  「……」

  零落的交談聲穿透了飄渺雲霧,在豁然開朗之處,赫然是一片水波如鏡的小湖,湖岸邊綠柳款擺,桃花紛飛。桃花林中搭著數間雅致竹屋,以翠綠藤蔓為欄杆,以高掛屋簷的風鈴鈴聲為樂曲,以水車引來湖水澆灌花草植物,穿透於桃花枝椏間的稀疏日照,溫暖煦和,錯落成一方奇妙天地。

  小小庭院擺著幾張竹桌竹椅,此時此刻,兩道俊逸身影一坐一臥,各據一端。

  正坐之人一襲雪白薄衫外罩淡藍儒衣,幾綹墨髮垂面,白淨俊秀的容顏眉間未動,眼眸半斂,微微攏起的衣袖讓那雙執壺烹茶的手,看起來特別潔白修長。溫杯、沖茶,他的動作輕柔徐緩,傾落清香陣陣,不為身旁那名聒噪之人所動。

  「這樣的茶香是……櫻花。」吐出一縷裊裊水煙,絲毫未覺自己已被列入聒噪一詞的白髮雅士,半是慵懶半是閑雅地臥於竹榻之上,暖若煦陽的眉眼於含笑間,將左頰黥紋的突兀感沖淡不少。

  「是不捨。」

  「唉呀呀,難道,又有新人要落入你的魔掌?」他的雙眸一亮。

  「嗯?」執壺之人向來清冷的神色一正,為對方沏茶的動作倏地停住,收回。「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汝這算是落入魔掌嗎?」

  「欸,我的茶──」眼見即將入手的香茗沒有他的份,雙目立即盈滿殺氣。

  讓他等了那麼久才泡好,泡好了又不給喝,他可是會生氣的喔。

  面對如此作態,執壺之人橫了對方一眼,還是挽袖沏了一杯給他。

  「在東瀛,有一種傳說,傳說中能夠燦爛盛開的美麗櫻花,是因為樹下埋了屍體,吸飲愈多屍體所帶來的養份,櫻花就愈發嬌豔邪魅。」放下朱泥壺,他拿起擺在一旁的檀木折扇,慢悠悠地聊起這則鄉野奇談。「藥師,入喉的茶香,可有血腥味?」

  「噗!」等待已久的花茶才剛沾唇入口,聽到這番傳說,讓他差點將滑入喉嚨的茶水噴出,雖不至失態,卻已嗆到。「咳、咳咳。」

  「藥師,千萬要注意形象啊。」

  「咳,你這個人嘴壞心腸也壞,就會欺負老人家──」覷了對方一眼,見對方神情未動,慕少艾倒是搖頭晃腦起來,「吾開始懷念可愛又貼心的小阿九了……」嗆出微紅的俊顏半開玩笑,卻於話語間帶出一抹惆悵遙思。

  「既然懷念,又何必當初。」雖不是存著冷言冷語的心思,卻是一語命中。

  以身代替羽人非獍,以命換取至友生機,過往的認萍生,後來的藥師慕少艾,那許許多多的恩怨糾葛終究泯滅於一曲斷腸,魂飛人間。

  傷慟之情,又豈止犧牲者才會擁有,被遺留下來的生者,更是無處話淒涼。

  放下茶杯,慕少艾抽了一口水煙,想說些什麼,最後,只得化為幾聲輕笑,含糊帶過。「哈,呵呵……」

  他現在的狀況雖不算陰陽兩隔,但實際上,也相差不遠。

  身在虛無飄渺間,似實還虛,比起初來乍到時的驚歎與掛心,現在的他已懂得放手。也或許,並非真心放手,而是不得不放,人間與他已是咫尺天涯。藥師慕少艾之名,終歸是水酒一杯,黃土一抔。

  但是,胸口那淡淡的欣慰之情,至今仍是令他甘之如飴。

  真是阿呆……慕阿呆……清俊的神秘者微微搖頭,卻沒將心裡話說出來揶揄。

  有時候,能夠有這樣一個對象讓自己願意愚蠢一次,也是很好的。

  「茶要涼了。」折扇輕展,他勾起一綹烏絲,似在等待。

  「呼呼……」看著翻騰空中的縷縷煙息,慕少艾忽有感應,淡淡的驚訝浮現心頭。「喔,來了來了,但是,傳來的氣息不是櫻花的香味。」

  「吾已說過,那是不捨,欲飲之人並非你我。」

  「那你還騙我喝下去。」那番捉弄害他差點噴茶,實在不厚道。「嘖嘖,做人不能太壞心,會遭天譴的。」

  「嘴饞,何必牽拖。」曳扇掩面,僅僅露出一雙清亮瞳眸,纖長的睫毛亦如羽扇,秀麗得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唉呀呀,相同的面容,不同的個性,真是讓我感到錯亂。」慕少艾以煙管輕敲額側,滿是無奈。

  當他第一次見到這人時,實在是嚇了好大一跳。他老人家活上數百年,夠本了,死便死了,但是莫召奴這個年輕人沒事也跟來做伴又是為了哪樁?

  豈料他開口才講了四個字「莫召奴你」,就被這人一口一個慕阿呆給堵回來,他心感訝異,卻已知曉此人並非那位溫和有禮的莫召奴,差異這麼大的性情他還會弄錯,就是個睜眼瞎了。

  只不過,對方與莫召奴還真有極深的淵源,名為血緣,名為兄弟。他們原是一對孿生雙子,但哥哥安穩出生了,弟弟卻無緣出世。

  當年,其母誕下一對龍鳳胎,姊名承君,弟為召奴,卻不知腹中本有三胎,而第三胎初成形便已離世。

  原本兄弟倆也就這樣人間黃泉不相見,但末世血劫來臨,讓莫召奴在對抗嗜血者的戰役中身亡,竟喚醒了弟弟依附在兄長身上的意識,而後,這抹意識更隨著聖行者佛劍分說跨越末世未臨的三十年前,在時間洪流的沖擊與異變下,成了既存在,亦不存在的意外,或者,也可以說是得到了另一種「新生」。

  從此,弟弟在這個似虛還實的奇異空間裡,自名為祈心,默默看著兄長,默默看著紅塵。

  嗯,或許,不完全是默默看著……他抽了一口水煙,緩緩吐出。

  不然藥師慕少艾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兄長自是溫文寬容,悲天憫人,但是藥師……我該將你的言語解讀為,吾冷厲狹隘,殘酷無情嗎?」

  「藥師我啊,什麼都沒講。」慕少艾一挑長眉,悶笑著。

  清風迭送,就在兩人談笑之際,繽紛飛舞的花景突然發生異變,滿林桃花霎時化為滿山飄零楓紅。

  一道墨紫身影從遠處的漫天雲霧中緩緩步來,手持翩然羽扇,披散的淡紫長髮隨風飄揚,俊朗的臉龐一如往昔從容平靜,只是,眼底多了些許疑惑與不解。

  之前,濃厚的霧氣掩去所有視線,他只能漫無目的的向前走,不知日夜,不知時辰,更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多久,如今光明驟現,景色忽開,反倒讓他有些不適應了。

  看到滿山驕紅,落楓翩然,猶在遲疑的楓岫習慣性地以扇接下,葉片卻在接觸扇面的當下蛻成一朵粉櫻。

  粉白似紅雪,嬌柔吐芬芳。

  楓岫主人凝睇半晌,最後扇面微側,任由美麗的落櫻飄搖墜地。

  「耶,如此新鮮的花朵,落地可惜。」神秘者折扇攤合間,一道吸力捲起粉櫻,落入了白皙如玉的掌心。

  隨著飛櫻望去,本來就為這片迷離世界感到驚奇的楓岫主人,在看清兩人的面容之後,不免錯愕。對於苦境眾多能人,即使素未謀面,他多少也略知一二,但眼前二人之一分明早已離世。
  
  思緒一頓,他蹙眉想起自己身亡於噬魂囚的事實。

  如果這裡便是死後的世界,那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在他的印象中,那名拾花之人應該還活在世上才對,細細推敲下來,依然讓他難以理解。

  「在下楓岫主人,兩位是……苦境名人藥師慕少艾,以及……南朱雀莫召奴?」楓岫主人止步,不確定的問句滿是困惑,「此地究竟是何處?」
  
  聽見莫召奴三字,慕少艾眉尾微挑,似笑非笑。

  「幸會了,新朋友。吾是慕少艾沒錯,只不過,他嘛……」他用煙斗指指身旁已是面無表情的人。「你若是在這裡叫他莫召奴,他可能會生氣,非常非常的生氣喔。」

  楓岫不解,對方不是莫召奴,但他卻覺得有些熟悉。「為何?」

  吸了一口水煙,慕少艾笑得眉眼彎彎,卻不接答。

  想當初他為了套問來歷,反倒被人揶揄得體無完膚,現在有機會看到別人被調侃,他樂得看戲,為何要當那位解惑的好心人。

  瞟了唯恐天下不亂的藥師一眼,神秘者悠然起身。

  「因為莫召奴尚在人間,活人無法來到這裡,錯認誤認皆是猶如詛咒的失禮。」攤著掌心的嬌嫩粉櫻,他半闔眼眸,「吾名祈心,問祈心,非是莫召奴。」

  慕少艾看看天看看地,唇角噙著一抹了然的笑意,臉龐微側,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人啊,就是喜歡跟他唱反調,他想看戲,問祈心偏不讓看,竟大大方方說出名字,這樣一來,反倒讓楓岫主人平白受惠了。

  吐出一口白煙,慕少艾倒是將這份意外當成人情,直接扣在此人頭上。

  「嗯……」楓岫主人蹙眉。「這個名字……」

  似乎,在遙遠的記憶裡,當他一次又一次偶見未來時,曾有一道模糊印象,模糊得令他轉眼即忘。

  「跨越時間與空間,我們終於再次相會,對你而言,應是久違了。」

  一句再次相會,一句久違,登時喚醒楓岫主人塵封於腦海深處的奇妙記憶。

  他恍悟,憶起自己身為「天舞神司」時,偶然間偷覷未來,尚在探索之際,便見著此人獨自佇立於花瓣繽紛的桃花林裡,投來凌厲一眼。




  「偷窺者,此地不是生靈該來的地方,回去吧!」一扇風揚,將天舞神司的靈識彈出,卻未曾對他造成傷害。「等到未來,汝欲問其心之時,自然會找到我。現在──時間不對。」  


  

  遙遠的記憶清晰浮現,楓岫主人難掩驚異,當時只覺得納悶,如今,他明白了。

  「問祈心、問其心……原來是你。」

  「是呀,就是我。」問祈心掌心一伸,手上的粉櫻再變,成了一顆剔透晶瑩,閃爍著奇異流光的神秘物體。

  神秘物品乍現,讓楓岫主人向來淡定的神態再起波瀾。「這、這是──」

  如此熟悉的光采,如此熟悉的氣息,分明就是他那顆早已被毀的神源!

  「欲問其心,先問己心──楓岫主人,汝,要問了嗎?」問祈心清冷的容顏忽綻笑靨,卻顯得有些不懷好意。「不過,萬事皆有代價,你千萬要想清楚呀。」

  望著那顆神源,楓岫主人的思緒有些飄忽。

  「呼呼……喝一杯茶提神吧。」慕少艾慢悠悠地倒茶,而後掌緣輕掃,八分滿的茶杯已投向楓岫主人。

  反射性地接過熱氣氤氳的花茶,楓岫微怔,那股撲鼻而來的淡雅清香,曾經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記憶,曾經。

  「吾,不問。」

  「喔,是這樣嗎?我說過,當你欲問其心之時,自然會找到我。」他輕笑,合攏的折扇在指間轉了幾圈。「現在──你來了。」

  「那你認為,吾要問什麼?」楓岫主人瞇起眼。

  「耶,這當然要問你自己。」問祈心手上的神源半浮半飄,流光燦爛,瑩瑩之中似乎映出一片紅楓悠然。「不問己心,怎知初心?」

  楓岫不語,只餘沉默。

  問己心,證初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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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大概就是我真的很喜歡莫召奴,明明沒有他的戲份,還硬要扯上一把關係。




  201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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