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鎖．千言默語

　　


　　他的朋友，一個個離他而去。

　　他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他們將他遺留下來，任他們棄他遠去。

　　有時候，他很想大聲唸他們不懂友情，罵他們不夠朋友，氣他們眼中沒有極道先生尚風悅的存在，不把他當一回事，所以才能一個個走得那樣瀟灑，彷彿遺忘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他這麼一個人。

　　可是，他的身邊早已連半個可以抓來罵的人也沒有了。

　　醉飲黃龍走了。

　　楓岫主人死了。

　　拂櫻齋主背叛了。

　　只剩下他，只有他被丟下……

　　在死國的時候，他常常望著永夜的天空，那一閃一爍的星辰就像無數的淚滴，像是盤踞成星河的死魂正在無聲低泣自己對人世的留戀，星光愈燦爛晶透，哀悼的淚痕就愈是深入骨髓。

　　死國的風景不算漂亮，景色卻有種低迷的壓抑感，岩層石壁，赤裸的沙礫大地，一開始他並不習慣，不過看久了也還好，尤其是那片無垠星空，很漂亮。

　　他覺得，死國的星星正在替他掉淚，因為他一滴淚也流不出。

　　而苦境的星星……嗯，今晚在嘯龍居看不到半顆星，烏雲倒是有一整片。

　　因為，現在的他憋著鬱氣無處發洩，別說流淚，想打人的心都有了。他的身體狀況才剛好轉，阿修羅不留下來陪他聊天，反而要去參加什麼聖魔大戰，累得他動不動就煩惱阿修羅的比賽，心裡氣炸了卻又動不得對方一根寒毛。萬一不小心把阿修羅打傷了，害他比武失利怎麼辦？

　　「阿修羅，你一定要去應戰？不能棄戰嗎？」玩著折扇，想到阿修羅帶他回死國前，竟還記得幫他將扇子撿回來，尚風悅的心情勉強好上一些些。

　　一直站在尚風悅身後的死國戰神阿修羅，白髮迎風飄揚，淡淡地開口。

　　「那是吾之天命、宿命。」

　　「戰戰戰，萬一戰死了怎麼辦？」他皺眉。

　　說真的，他深深覺得那個聖魔大戰關阿修羅何事？阿修羅是死國魖族，跟魔族的關係天差地遠。就算是因為一堆有的沒有的理由，他還是覺得聖魔大戰太凹阿修羅了。

　　最神奇的是，一個魖族在苦境竟然也有天命，害他想反駁都不知道要從哪裡戳洞，天命哪，好大一頂帽子，扣得他這個旁人只能將話全部吞回去。

　　天命宿命，現在他聽到這些字眼就討厭，當初那個談起因果宿命就唬能得他一愣一愣的楓岫主人，就是宿命下最好的犧牲者。

　　他討厭這些字！

　　「吾不會死。」雖是這樣回答，其實阿修羅對生死結果並不掛懷。

　　死國戰神戰死沙場，很正常，亦該如此。

　　「跟我說不會死的人都死了。」尚風悅手上一緊，用力捏住折扇。

　　察覺到對方的不愉快，阿修羅想了一下，並不想觸怒心情不好的尚風悅。「吾……即使戰死，也會在另一個宿命來臨之時復活，所以，吾不一樣。」

　　「活了又死，死了又活，活活死死很好玩嗎？」他瞪眼。

　　「你不能常常生氣……」阿修羅蹙眉，想伸手撫平他臉上怒容，卻被他一扇子拍開。

　　魔女鬼薄英說過，尚風悅身上的天者之力帶來很大的傷害，過份激動的情緒都會讓他不易痊癒，保持心情愉快才能有最好的療效。

　　「阿修羅，我警告你，如果連你也死了，下次復活就再也看不到我！」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氣死了。

　　「極道……」

　　「好了，我警告完畢了，你去吧。」折扇一攤，尚風悅替自己搧涼，否則因惱怒而升高的體溫會讓他出汗，他可不喜歡一身汗臭。

　　「嗯。」

　　「要完整無缺的回來……缺一角都不行。」

　　「嗯。」

　　「最重要的，我替你做的面具如果被人砍壞了，你就準備回來跪算盤！」尚風悅眸子一瞇，頗有威儀，殺氣昂然。

　　「嗯。」阿修羅再次應聲，不過，算盤是什麼？

　　「算了，對你不要那麼嚴苛，你可以跪豆腐不准破！」

　　「嗯。」為什麼要跪豆腐？苦境的刑求工具是豆腐嗎？

　　「阿修羅。」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嗯，講句話有這麼難嗎？」尚風悅以扇抵額，搖頭嘆息，覺得頭似乎有些暈。阿修羅真的聽得懂他在講什麼嗎？真的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嗎？他只是──不希望再失去。

　　人說心痛身痛，心痛的感覺一次就能痛到比廢功體斷經脈還難受，他都痛那麼多次了，就不要再讓他多痛一次。可以嗎？阿修羅。

　　「……極道。」

　　「怎樣？」

　　「祝福吾凱旋……」

　　「等一下！不准提到那兩個字，聽到那兩個字我就一肚子火！」凱旋、凱旋侯！想起這株黑櫻，尚風悅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氣又騰騰上冒，他都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額現青筋，一臉兇神惡煞貌。「拜託一下，禁忌的字眼不要講。」

　　「……」他記得，尚風悅以前也說過凱旋二字，他感覺不出有什麼禁忌。

　　尚風悅扇面一揚，神色透著幾分倔強。「換下一句。」

　　阿修羅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他明白，其實尚風悅還是很在意凱旋侯，曾經付出的友情，豈是三言兩語便能收回。

　　「……那就祝吾勝利吧。」

　　「呃，沒別句了嗎？」說來說去，就是沒有他。尚風悅忽然覺得自己的交友運很差，簡直差到極點了！

　　他的這些好友，沒有一個將他放在心上，說死就死，說走就走，每個人都丟了一屁股傷心難過的感情債給他，當他極道先生尚風悅是什麼？友情垃圾桶？

　　好啦，算他衰，此生注定要為他們傷神傷心傷腦筋，最重要是──傷感情。

　　阿修羅輕嘆，拉過尚風悅自從被救活後，體溫就開始偏冷的手，將這位心有不滿的人納入懷中，感覺到懷中人小小掙扎了一下，他反而摟得更緊。

　　如此纖細似文士的身體，卻蘊藏陽剛武夫未必能及的氣魄，那一役，尚風悅挺身為他擋下天者致命的一劍，深深震撼了他。他早已習慣為了魖族付出自己的一切，未料，原來也有人願意用性命為他付出。

　　那驚天一劍不止讓尚風悅差點沒命，也刺入了他內心深處。

　　「吾會回來。」

　　「這是你說的，不能騙我。」嘴上這樣說，在心裡，尚風悅依然不安。

　　醉飲黃龍說，以後其他刀龍就拜託你照顧了。結果害他偷偷躲在嘯龍居哭了好幾天，因為他知道那條蠢龍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個笨蛋，騙人的技術爛到有剩。

　　楓岫主人說，相信吾。然後，這個超級大騙子一去不回頭，死在火宅佛獄的噬魂囚，枉費當初還對他說什麼雖然沒有三先生卻有兩兄弟，騙他，都是騙他的！

　　拂櫻齋主說，好啊等到所有事情都結束了就結拜為三先生。沒想到這個混帳在血闇沉淵竟然搖身一變，變成黑色櫻花對他們開殺，那幾掌打得他心裡好痛，外傷內傷都有痊癒的一天，偏偏心傷永遠也好不了。

　　現在阿修羅說……

　　可惡，萬一又是一個回不來的，他要怎麼辦？

　　「阿修羅從不說謊。」他對自己的允諾向來認真。

　　「哼。」

　　「等我回來。」

　　他可以再相信一次嗎？尚風悅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聲回應：「……好。」

　　他是誰？他可是一言九鼎的極道先生，既然阿修羅敢要求，他也敢應承此諾！

　　「你也要保重。」

　　終於有一句是講到他了！尚風悅臉上微紅，想推開阿修羅，卻被抱得更緊。「阿修羅，你豆干吃夠本了，可以放開我了吧。」

　　「豆干是？」

　　「抱女人是吃豆腐，抱男人當然是吃豆干！」原來阿修羅也不太聰明，連這個都不知道。

　　阿修羅沉默了。

　　苦境的用語果然深奧，與死國完全不同。

　　「少生氣。」他能囑咐的也只有這些。

　　「我看起來像是很容易生氣的人嗎？」

　　「……」像。

　　「好啦好啦，我不生氣，你……阿修羅，死國戰神不能隨隨便便就被路上的妖道角作掉，知道嗎？」尚風悅聲音放軟，他也沒那個力氣生氣了。「還有，遇上剛出爐的新人，你就大大方方讓一下對方不會少塊肉，戰神要有大肚量，而且新人的光環很恐怖……」

　　叨叨絮絮了一堆，到最後講了哪些連他自己也迷糊了。

　　這副曾受天者重創的軀體，現在很容易使他感到疲累，或許，他與死國有那麼一些水土不服吧，畢竟氣場什麼的，都和他這名外地人不夠契合。但是回到苦境，他又覺得一切已變得陌生，陌生得讓他渾身發涼。

　　昔日在嘯龍居為了使寒梅綻放，氣候並不溫暖，但他的心境一直都是暖著。

　　那時，他的身邊有黃龍、有楓岫、有拂櫻……

　　「吾知曉。」感受到懷中人濃厚的睡意，阿修羅輕輕拍著尚風悅的背，任由那頭烏絲滑過自己的指間，與心中不知名的情緒相互交纏。「累了就先睡吧。」

　　「欸，我還想要送你過去……」他不要睡，他要好好看著阿修羅離開，再好好看著他勝利回歸。　　

　　「極道，吾是死國戰神，不用擔心。」

　　「哼，戰神不是真神……」尚風悅小聲咕噥。

　　「你又生氣了。」

　　「有嗎？」

　　「放心。」阿修羅撫著他柔順烏亮的長髮，低聲說道：「戰贏，吾就回來了，很快。」

　　尚風悅如扇的眼睫微顫，握扇的手掌同時握住了阿修羅的衣襟。

　　「最好不要騙我，我最討厭被欺騙。」

　　「嗯，睡吧……風悅。」阿修羅將大衣往懷中人覆去，免得陰冷的氣溫侵蝕了尚風悅仍是虛弱的身體。

　　睡意已濃的尚風悅，眼眸半闔，軟軟地靠在阿修羅身上，沒聽清楚。「你剛剛說什麼？」

　　「沒。」

　　「你這一戰的對手是誰？」尚風悅忽然想到這個重點還沒問，果然人有微恙，腦袋也會跟著迷糊。

　　「鬼如來。」

　　「喔。」那個人是……頭上一堆骷髏舍利的傢伙，尚風悅有些不放心這個寧願戰死沙場的笨蛋，再次提醒。「記住，我做的面具不准被人砍壞。」

　　「吾會記住。」他不會讓尚風悅的心意受到任何汙損。

　　「只要有裂痕就要跪豆腐喔。」睏乏的感覺讓尚風悅的腦袋逐漸混沌起來，雖然不想在此時入睡，身體狀態卻由不得他做主。「我要睡了，這個破病身體實在……唉。」

　　「嗯，你休息吧。」

　　尚風悅有些不甘願地任由睡意侵襲自己，緩緩地闔目入睡，手裡，依舊緊握著阿修羅身上的衣袍，未曾鬆手。

　　其實阿修羅的體溫沒想像中低，挺溫暖的。在入睡前，他得到這個結論。

　　阿修羅盯著懷裡那張清豔的容顏，不禁伸手撫平尚風悅臉上微擰的眉宇，輕輕地，在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前，指尖已滑過懷中人的眉、眼、頰、唇……並替他挑理了微亂的黑髮。

　　天者那一劍真的令尚風悅受創太深了。

　　將懷中人抱回屋內休息，阿修羅在離開前，瞧見尚風悅於沉睡中唇角揚笑，雖不明所以，自己卻跟著微笑起來。

　　時間將至，他該赴戰了。

　　隱隱約約中，尚風悅似乎見到阿修羅在聖魔之戰取得勝利，力挫鬼如來，戰袍浴血卻威風凜凜地回來，對他說──






　　風悅，吾回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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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把後記跟正文拉遠一點免得破壞氣氛。

　　這篇，兩位主角依然是憑直覺而寫，那位阿修羅我不太了解他。只看過幾個片段能有多深的了解呢？寫這位時我都心虛了，所以他只好嗯嗯嗯嗯嗯（喂）。

　　可是……
　　真不知該說我的直覺準，還是我的確對尚風悅有愛，寫這篇時我只明白幾件事。

　　一、極道先生尚風悅在與天者的戰役中，替阿修羅擋下一劍，生死未明而退場。（當時戲中說魔女鬼薄英或許能救他，所以阿修羅帶他一同回死國，但是生死不明）
　　二、友人說阿修羅被拖出來打聖魔之戰（太荒神決？）。
　　三、阿修羅在聖魔之戰輸給鬼如來，人物退場（之前看到的印象）。

　　所以我的印象就變成，阿修羅被編劇拉出來戰鬥，但尚風悅……天曉得是生是死，個人認為這點很有瞎掰空間，想起摯友希望看到阿修羅與極道的同人，恰巧拂櫻與楓岫快整死我了，於是這篇就出現了。雖然沒甜也沒性轉……（對不起，我無法下重手閹了極道，這有違我的良善本性。至於甜……請原諒我與浪漫甜膩四字早已分道揚鑣很久了）

　　寫得很高興，因為尚風悅的腦袋沒裝那麼多彎彎曲曲的事兒，他是非常可愛又風趣的角色，加上他生死不明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掰，所以直覺給他衝下去……寫得很快。



　　但神奇的事來了，等我寫完最後一句「風悅，吾回來了」之後……

　　因為我覺得……內容似乎會有很多很多大洞，畢竟正劇我是東補一些西補一點，知道的部份並不完全，而霹靂人物往往會莫名其妙被拖出來送死，聽說妖后就是這樣？欸，我很喜歡妖后耶，她怎麼死掉了，沒有再復活嗎？（囧）

　　所以，深怕這篇同人的洞洞捅得太離譜，我就再去翻查資料，赫然發現……

　　咦，尚風悅原來也被拖出來了（所以他是活著的），然後，在悼念阿修羅時說了以下這些話──「終究，你還是與黃龍同樣，欺騙了我這個朋友。但是我不會放棄，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無論多久，我都會繼續等下去」。

　　不管是欺騙，還是等阿修羅回來的回答，都使得這篇莫名其妙跟正劇前後呼應起來（不過正劇裡被拖出來的極道應該沒在虛弱狀態吧），本以為要修的地方會很多，沒想到……我只需要修正地點就可以了，把在這篇文在死國的地點改成苦境這樣。　　

　　寫同人……我第一次感覺到隨興寫出的內容竟與正劇接上邊的悚然。（跪倒）
　　好寒哪我，完全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驚嚇。



　　最後，我本來是要寫無衣師尹的，不過寫他……我想我的腦細胞大概會瞬間炸光，只好作罷。（幽幽嘆氣）



　　2012.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