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鎖．千言默語

　　
　　「小傑、小傑？」

　　出聲輕喚一旁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男孩，見那張傷痕累累的童稚睡顏溢滿酣甜，絲毫沒有防備之心，奇犽黑亮的瞳眸不禁一瞇，隨即像貓兒似地露出詭笑，悄悄爬上小傑的床舖，雙手往睡得不醒人事的臉龐伸去，向左右施力一扯。

　　只見一張小臉被拉得像塊大餅，奇犽毫不客氣地在人家的面頰左捏右揉，薄薄臉皮被捏扯得泛出粉紅色調，卻沒想到受害者僅僅皺起雙眉，依然睡死。

　　「呿，睡得跟死豬一樣。」本意捉弄的奇犽垮下臉，手上動作因感到無趣而鬆開了。

　　飛行船那些推進器的轟隆聲響雖然微弱，整艘船的隔音設施也頗為良好，不過在他敏銳的聽力下，還是吵雜得像噪音，機器簡直就像在他耳邊運轉。

　　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

　　離抵達天空鬥技場所在地區的時間還有五六個小時，連天都還沒亮。

　　懊惱的奇犽抓亂了頭髮，跳離柔軟床舖。照理說得到父親許可離開枯枯戮山該是件開心的事，可就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半夜驚醒的心跳有些紊亂，像是奇異的預兆，讓他無法入眠。

　　他拉開覆住夜幕的窗簾，窗外的星點正閃閃發亮，漾滿清輝的月光揉進了這個小房間，而飛行船身那一閃一爍的霓虹暈亮更透進窗戶映了滿室。

　　原本未曾點燈的幽暗空間，霎時繽紛起來，雖不顯明亮，卻與角落的漆黑成了對比。

　　感受到明暗變化的小傑眉頭微皺，身子一縮，整個人埋進了被窩裡，包括頭顱。

　　

　　「殺手」才是你的天職。



　　伊耳謎的話語像道魔咒，從最終試驗那一天開始，總在夜深人靜時啃噬起他的靈魂。

　　一點一滴。

　　他厭倦殺人，厭倦那種無聊生活，不是嗎？

　　為什麼伊耳謎的話卻不曾消失於腦海，稍有空隙，就佔據他的思緒，大剌剌地宣告他的命運應該是什麼樣。

　　他想嗤之以鼻，卻在微光的照映下，看到自己映於玻璃窗上的指尖。

　　猛然一縮的心臟讓他白了臉色。

　　黏膩滑溜的觸感，腥甜的氣味，明知這個房間內的空調清爽得讓人舒心愉快，他的感官卻隱約嗅到一絲甜膩濃稠。

　　是他多心了，對不對？對不對？

　　想否認，卻比任何人更要清楚在他身體裡流動的血液是什麼。

　　握得死緊的雙拳氾起青白，奇犽瞪著窗上反射出的影像。窗面上那一臉陰鷲的自己，與窗簾擋下的漆暗完美地融在一起，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神情都不像活在普通世界的人。父親與大哥的嚴苛訓練，讓他的身體徹底記住肌肉筋骨間的觸感，更習慣了那略帶腥鹹的氣味，即使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那絲血腥芬香依然殘留。

　　在染月他們為他殺死鮑得羅的行為尋找理由時，好幾次他都想說，其實他並不後悔殺了對方，並不。

　　他愈想說，就愈說不出口。

　　當他的手指穿過鮑得羅的胸膛時，他很清楚，那一瞬間自己的確湧上一絲惡意宣洩，一絲連他也不想控制的麻痺快意。

　　來自於伊耳謎給予的壓力，他全數轉嫁到鮑得羅身上去，可以說，他的憤怒、不甘、畏怯、惶恐、反抗、想維護小傑的心情，害怕大哥真的對小傑下手的恐懼，最後選擇放棄小傑的悲憤，全都藉由犧牲鮑得羅而得到短暫的平衡。

　　尼特羅那個老頭子的判決是對的。

　　那時候他只想到用殺人來平撫自己的心情，那是他的本能。

　　呵，殺人的本能。

　　殺人。

　　奇犽的眸光瞬間黯淡，大哥太了解他了，這也是他最感到害怕的一點。那時，他想反駁伊耳謎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因為沒人比他更明白大哥的話有多麼真實。

　　他對染月說的，百分百是真話。

　　會不會真有那麼一天，他動起殺掉小傑的念頭？

　　如同大哥所說──總有一天你會想殺他，你會想試試自己有沒有能力殺了他。

　　如此真實到令他覺得恐懼且無法接受的言語，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他不願承認承認伊耳謎說的話是對的，可是，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嗎？顫抖的指尖傳來一種名為害怕的情緒，他不想殺小傑，真的不想。

　　殺與不殺，都是他真實的意念，所以，他更覺茫然。

　　「奇犽……」

　　小傑突來的聲音讓奇犽悚然一驚，心跳當場亂了節拍。明知小傑聽不到他內心的困惑與驚懼，心虛的感覺還是讓他刷白一張臉。

　　可是才剛轉頭看去，奇犽只看到一個睡相極差兼踢被的孩子，右腳跨在枕頭上，左腳半掛在床舖邊緣，矇住頭的棉被被左手捲了一半落在地板，躺得歪歪斜斜的身體露出肚皮及……肚臍。

　　難怪他每次跟小傑同床都會睡不好，這小子的睡相難看死了！

　　好在剛剛那句是夢話，他還以為小傑醒了。

　　不得不承認，他有種鬆了一口氣的錯覺。

　　「奇犽……不要再吃巧克力了啦！米特阿姨說過，糖吃多了會蛀牙，不准吃了──」一邊夢囈一邊滾動的小傑渾然不覺自己即將滾落床舖，隨時都能跟地板來個熱情擁抱。

　　聞言，奇犽的臉綠了一半。

　　如果說前一秒他在心虛緊張，這一秒就是額冒青筋加一肚子不爽快。

　　什麼跟什麼！連作夢都不讓他吃巧克力？

　　曾祖父、爺爺、奶奶、老爸、老媽、老哥、肥豬糜稽、柯特、梧桐──從來沒人不准他吃，這小子在夢中竟然對他這麼大牌？光聽就很欠扁。

　　「小傑！」奇犽抓起正在好夢酣甜的小傑，一把擰住他的耳朵。「你再說一次，不准我吃什麼？」

　　「啊！痛痛痛痛痛！」莫名其妙被奇犽揪起耳朵，從沉沉睡夢中驚醒的小傑一臉茫然，吃痛的耳垂幾乎讓他反射性地要回扁奇犽一拳，只是幾乎。「奇犽你幹什麼呀？好痛好痛！快放手。」

　　「知道痛了？誰叫你不准我吃巧克力！活該。」奇犽笑得很得意，敢不准他吃巧克力？這就是懲罰。

　　「我什麼時候不准你吃了？」一頭霧水的小傑拍開奇犽的手，吃疼地揉起被捏得紅通通的耳朵，滿臉委屈不解。

　　他什麼事也沒有做啊。

　　「就是剛剛呀，你還講得很大聲，不讓我吃巧克力勒。」奇犽撇撇嘴，他可以不吃飯，就是不能沒甜食吃，那比送他進刑房還難過百倍。幸好家裡的人從沒想過用這招處罰他。

　　沒有甜食吃的日子，想來就讓他渾身冷汗。

　　「我哪有！」小傑皺著一張臉，雙眼還有點惺忪。

　　「明明就有。」無論如何，奇犽都要捍衛他吃甜食的權益。天空鬥技場那邊有很多好吃的巧克力球，那種口感香滑甜美的誘惑，叫他怎能不吃？

　　「根本沒有！」被捏醒就算了，還被冤枉，怎麼想都很不甘心。小傑氣呼呼地，一副只要奇犽再亂說就要開打的模樣。

　　「有就是有，你別想賴。」

　　「沒有就是沒有，奇犽你亂講話！」

　　「你敢說不敢當！」

　　「你莫名其妙！」

　　乒乒乓乓，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就這麼扭打起來，一下是拖鞋打中奇犽的臉，一下是毛巾絆倒小傑的腳，更別說兩塊枕頭從左飛到右，再從右飛到左，還有漫天飛舞的棉被，連床單也被扯得亂七八糟，滿室凌亂。

　　好在隔音防震的設備真的不錯，否則隔壁寢室的乘客大概會來敲門吼人。

　　直到兩個人打累了，這才滑坐於床腳，慢慢調整呼吸。

　　窗外溫潤的夜色浸滿了兩人身軀，纏鬥後的片刻寧靜，讓奇犽不自覺地輕笑出聲。

　　「奇犽，你在笑什麼？」混戰過後，小傑左眼上的ＯＫ繃掉了一半，頰上的紗布也脫落不少，看起來不但狼狽，而且好笑。

　　奇犽伸手往小傑臉上拍了一記，將ＯＫ繃黏回去。

　　「笑你的樣子，有傷還不安份一點。」這一鬧，倒將他原先那些胡思亂想全鬧走了。雖然小傑與他同年，可是瞧那憨呆樣子，總讓人忍不住發噱。

　　「是你先動手的耶。」小傑扮了副鬼臉，半帶挑釁的臉龐一派無辜。

　　奇犽瞪眼，才給他幾分顏色，這小子就理直氣壯起來。

　　「算了，跟笨蛋沒什麼道理能溝通。」他聳聳肩，決定忘了那些夢話，小傑根本就不記得嘛！他是在計較什麼？

　　「奇犽才是笨蛋！」小傑的臉全皺在一塊兒了，就是不明白對方怎會突然說他笨。被吵醒的人是他欸，為什麼奇犽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看到小傑困擾萬分的神情，奇犽都覺得剛才那一架有些好笑，依小傑直腸子又死腦筋的個性，沒有良好的解答，就算想破頭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打了這一場架。

　　讓他慢慢想好了。奇犽內心在偷笑。

　　「欸，小傑。你說染月跟酷拉皮卡同行，會不會發生什麼事？」總覺得染月的動機不單純，像要阻止什麼，但他又理不清那種模糊感覺。

　　「染月姊姊應該是不想讓酷拉皮卡找幻想旅團報仇吧。」小傑狀似隨意的回答著實嚇了奇犽一大跳。

　　「你怎麼知道？」奇犽瞪大了眼，這小子平常不是少根筋嗎？這會兒怎麼突然精明起來。

　　「很明顯呀，你不覺得染月對酷拉皮卡的事很在意嗎？」

　　不覺得……奇犽的臉部抽動了一下。在他看來，染月對小傑的關懷才叫做明顯。

　　「奇犽……」小傑的神色有些困惑、有些迷惘。「在揍敵客家時，我做了一個夢。」

　　「嗯？」奇犽爬上床舖拉過被單盤腿坐著，這次可不能再被小傑搶被子了。「說來聽聽。」

　　「夢裡頭，大家還在參加獵人試驗，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記得染月，不管我怎麼問你們，就是沒人對她有印象，而且我也找不到她……」小傑皺著眉頭。明知這只是一個夢，感覺卻真實到讓他緊張慌亂，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從大家的記憶裡被抹去、消失，驚心悚然。「後來我去問你哥哥知不知道染月的下落，沒想到他竟然甩了幾根釘子給我，真是可惡！」

　　記得染月不見的夢，不記得逼他不准吃巧克力的夢？奇犽覺得自己的面部神經又在抽動了。

　　這回行動比思考更為迅速，奇犽再次把枕頭往小傑臉上丟。

　　「奇犽你又丟我？」結結實實挨了一記軟枕，不明所以的小傑垮著臉，抓著枕頭決定要還以顏色。

　　哪有人動不動就丟枕頭打人啊。

　　「沒什麼，看你不順眼而已。」奇犽小拍雙掌幾下，漫不經心地回答。

　　「奇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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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月華狀況劇二：

　　如果揍敵客家嫌錢賺不夠多……

　　桀諾：聽說女人錢最好賺？（深思）
　　席巴：是有這麼一回事。
　　桀諾：（轉頭）伊耳謎。
　　小伊：？
　　桀諾：那麼，發展整容事業似乎也不錯。這樣吧，你把這段標語背下來，明天拍廣告。
　　小伊：什麼？

　　桀諾：──念釘數根，美麗一生。（認真貌）
　　小伊：……


　　2007.12.01